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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察秋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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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让裴照一颗心冰凉的,是长宁的态度。


问:“你与江衡的婚约,你心里……可是愿意的?”


没说出口的是,你若愿,那即便是冒天下之大韪,也会娶她。


可长宁只是蹙着眉:“既是师父希望的,我都没有关系……”


她说,“反正都是有这么个人,是江衡倒也坏,至少彼此相熟……”


听这话之时,站在一旁,心几乎因嫉恨扭曲。


多想问,那个人为什么是我?


可心里其实知道为什么——


在长宁心里,是师兄,师兄便只是师兄,永远可成为夫君。


裴柔便是在那之后出现的。


她温柔体贴、善解人意,重的是,看向的眼神里永远是满满的依赖与爱慕。


起初,只是怜惜裴柔。


可怜爱怜爱,有了怜,自然便容易生出爱。


莫说,需一个麻痹自的理由。


裴柔可以满足所有希望长宁会对做的事,全心全意地依赖、黏着,甚至……会在私下无人时,娇娇柔柔地唤“师兄……”


她和长宁最像的地,是嗓音。


而那娇柔的语调,是长宁永远会有的。


那一师兄,让在飘忽间,看着裴柔盛着爱恋仰慕的眸子,脑中长宁的影子逐渐和面前裴柔的模样交叠。


恍惚想,是啊,为什么可以是裴柔呢?


选择退而求其次,心底仍芥蒂于求而得的。


爱和恨是那样相近的情绪。


再如何藏于心底的细微仇怨,也在瘴境中无处遁形。


被捕捉,被放大,被扩散,直至令人沉溺其中,无法自拔。


血『色』蔷薇花飞速旋转,深红『色』瘴雾中,嫉恨如野草疯长,织成一座软牢,将裴照围困其中。


甚至让逐渐忘记,入瘴境的最初目的……


-


另一边,公寝殿内。


确定想法后,长宁毫犹豫,再次唤醒了蔷薇花。


瘴雾重临,在晃的一众往画面中,她选了宋家灭门那一幕。


昔恢宏的宋府大门紧闭,数列官兵驻守在外,内里悄然开展着一场血腥的屠杀。


长宁降临的位置是处溅满血迹的亭榭。望着地面上长长的血『色』拖痕,她顿了一下,绕了去。


还未走近,便听了极凄厉的哭。


走近去,见数列侍卫盔铠皆备、肃立两侧,而中间处,衣衫褴褛的少女被两个侍卫按着,以极屈辱的半跪姿态压在地上。


“宋三小姐,终是浪费宋夫人一片苦心了啊……”


啧啧的叹响起,身着丝质道袍的男人摇摇头,看向“宋扶玉”的眼神,宛若在看什么垂死挣扎的小老鼠。


“也是,跑得了一时,最后也还是被捉回来,倒如束手就擒的好……”


道袍男人言语程中,“宋扶玉”低垂着头,死死地咬着唇,半点音也未发出。


“倒是傲气。”男人点评了句,没甚兴趣地一挥手,“送三小姐上路吧……”


话音未落,便被一阵喧嚣打断。


“三殿下,您来……”


“三殿下……”


在一众惊愕眼神中,“三皇子”持着把短小锋锐的匕首,对准自的脖颈,步履踉跄地走来。


眼眶发红,目光坚定地看向了道袍男人:“宋扶玉若死,我独活。”


男人面『色』一瞬难看至极:“三殿下,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?”


“扶玉与我,同生共死。”


“三殿下。”男人面『色』极沉,“您莫让我为难……”


“三皇子”没说话,因天生体虚,唇『色』就苍白,此时额角是冒出细汗来。


可那抵着咽喉的匕首半分未退。


场上一时陷入僵持,有侍卫想上前夺刀,可“三皇子”角度实在把握得精巧,一个慎,便血溅场。


道袍男人面『色』一阵阴晴变幻,像是想什么,突然笑了下:“也是,险些忘了,宋三小姐还是未来的三皇子妃……”


“那想来,三小姐应和那些反贼余孽一样,一颗心该是向着我们三殿下的,是是?”


笑容里掺着恶意,“这样吧,三小姐说一句,你爱恋殿下,此生非三殿下嫁的话……今的事便算了,如何?”


这话看似是松口,实则是羞辱。


“宋扶玉”慢慢抬起头,湿发贴于面侧,面容上泪汗血污浊混杂,哪里看得出半分从前金枝玉叶的影子。


她仍被两个侍卫挟持着,眼底是刻骨的恨意与屈辱,干涩的嘴唇蠕了两下,怎么也说出半个字。


明明遭受公、全族蒙冤惨死的是她,可了男人口中,是放她一马……


“三皇子”一双眼几乎红了,眼底浸染痛『色』,看向宋扶玉的眼神带着恳求。


青梅竹马十三载,“宋扶玉”轻易读懂的意思——


阿玉,活着是最重的,死了……便什么都没有了。


“宋扶玉”几乎咬碎牙,吞咽着血泪,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发颤:“我……爱恋……三……殿下……此……生……非…………嫁……”


说完这一段话,她仿若使尽了所有力气,剧烈喘息着,眼白一翻,便晕厥了去。


看这里,长宁眼睫颤了颤,竟有些忍再看下去。


许是因为入的是宋扶玉的回忆,长宁深切地感受她此刻的情绪。


这样的折辱下,宋扶玉有多想死,就有多死。


作为宋家唯一的幸存者,幸盖幸运——


她的命已经再属于自,即便再屈辱,再痛苦,也死。


她若是死了,这血海深仇便没有人报了。


也是这一刻,长宁加确定,宋扶玉仇恨的执念是什么。


宋扶玉恨的是自无。


恨的是命运,是天道,是将她困住的仇恨身……


她恨前十六年的锦衣玉食,将她养做了一朵娇花,面对这样狂风骤雨的灭族之灾,没有任何反击的力。


她恨她身怀血海深仇,被迫尊严尽折,卑躬屈膝奴颜示仇,只为讨得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。


她亦恨那个命保下她的三皇子,的爱分沉重,又分真挚,是一切灾祸的根源,可也是被蒙蔽『操』纵的棋子。


即便在她将瓦刀刺入心脏的时候,仍是笑意温柔地看她,说:


“阿玉,我还。”


欠你的所有,我都还。


她甚至希望虚情假意,希望另有阴谋,希望所有的好都是装出来的……


可至始至终,都曾负她。


让她连恨都无法做彻底。


“锵——”


寒光一闪,剑起剑落。


长剑刺穿了“三皇子”的胸膛,又随之刺入了“宋扶玉”的心脏。


两人双双倒下,周遭景物逐渐失了『色』彩,幻境随之轰然崩塌。


在尘烟四起中,竟再次浮现了先前往事中未完的片段:


三皇子苍白着脸,虚弱地靠在榻上,扎着瓦刀的胸口已然被血染红。


“阿玉,若有来……”


顿了顿,干枯唇边溢出一抹苦笑,


“算了,若真有来,就叨扰你了……”


话音落下,亦闭上了眼眸。


一旁的宋扶玉强撑着站立,眸中情绪竟有些恍惚,明明大仇得报,打碎了皇室的登仙梦……


可她为什么一点也高兴起来,只觉得疲惫。


她突然笑起来,笑着笑着,泪如雨下,将那些积攒了知多久的泪尽数倾泻。


然后,取出那瓦刀,毫犹豫地刺入了自的心脏。


思绪彻底涣散前,她昏昏沉沉地想,是一切结束得早些就好了。


必有忍辱偷生,必有依附算计,也必痛苦那么久……


……


尘烟彻底散去,可出现在长宁眼前的,是那寝殿,亦是那花海,而是那宋府水榭。


池边,红裙女子转身来,朝她展颜一笑:“阿宁,你来了。”


这时的宋扶玉,重新恢复了少女时期的神采,眉眼间倦意消去,显『露』出些天真意味。


在经历那些真切的记忆后,长宁看向宋扶玉的神情很是复杂。


“我们从前认识。”


长宁的肯定语调,


“我在你的回忆里看了去的我。”


宋扶玉摇头也点头,只是眉眼含笑地看着长宁。


那些片段就是她有意挑选让长宁看见的,慕辞那小疯子许她说,可她始终觉得,长宁有知道一切的权利。


她问:“阿宁,你想知道去发生了什么吗?”


片刻沉默。


水榭的垂柳随风飘扬,柳絮纷飞间,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氛围。


长宁终于答:“想。”


可她看着宋扶玉的眼睛,补充道,“可我并想从别人口里听说。”


“那些事,无论好的坏的,若我想起来,便很好。”


“若是想起来了,也并紧。”


“总之。”长宁语调淡淡,“我并希望,关于我去的一切,是由别人告知我的。”


那会让她有种被强加一切的虚幻感。


宋扶玉愣了一下,旋即轻笑着摇摇头:“阿宁,你一点也没变。”


她低低叹了:“我知道了。”


突然间,整个水榭剧烈摇晃起来,仿佛被震碎一般。


宋扶玉知道是为什么,无奈地笑了笑。


她将长宁拉至这处瘴境,那小疯子只怕是发疯了。


剩下的时间多了。


在长宁微惊的神情下,宋扶玉慢慢朝她走近,然后,温顺地靠上了她的肩头。


“阿宁,再见你一面,真好。”


“我一直忘了,那时我手无寸铁赶往前线,险些成了那树妖的食物,是你救了我。”


“我从前只听说,小姑娘家家的,就该好好地待在闺阁里,莫出去『乱』跑,也该学什么舞枪弄棒的事。”


“你告诉我,小姑娘做自的依靠,多学些事,去多的地看看。”


“去的地越多,看得越高,望得越远,那些俗的烦扰便会少许多。”


宋扶玉眼里浮现向往,只遗憾地轻叹,“只是可惜,我没有机会去一一履现了……”


“这些年往往复复,一遍遍经历着同样的仇恨……真的好累,好痛苦啊。”


她释然一笑,“现在,我终于可以解脱了。”


伴随着剧烈的震,水榭褪『色』,尘烟四起,宋扶玉深深地看着长宁,像是将她镌刻入眸中。


她轻道:


“阿宁,你一定一定幸福快乐。”


-


随着虚渺的尾音落下,宋扶玉身影转淡,就这么消失在了尘烟中。


与此同时,瘴境轰然破碎,重新展『露』在眼前的,仍是那片肆意摇曳的蔷薇花海。


长宁怔怔地站在原地,还没有从幻境中缓来,突然被抱了个满怀。


少年宛若一团火,热烈且急切地朝她奔来,囫囵将她抱住,圈着她的手在发颤。


“阿宁……”


慕辞音沙哑得厉害,仿若洇着泪意,一遍遍唤,“阿宁,阿宁……”


长宁愣愣地接受着这个拥抱,眸中有解,在与少年一双泛红的泪眼对上时息止。


怎么又哭了啊?她想。


右腕藏有长剑的烙印在发烫,仿若在催促着她什么。


长宁顿了顿,作有些生涩的抬手,指腹轻轻地擦慕辞泛红的眼尾。


“哭。”


一旁的众修士望着这一幕,皆是缄默敢言,只是看向慕辞的眼眸里,是难掩的惊愕与复杂。


在瘴境散去,长宁知去向之时,原气息内敛的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,周身缭绕着浓郁的戾气,宛若疯魔一般,朝着那虚空中砸去。


一下又一下,带着震天撼地一般的可怕力道,仿若将这片虚空都震碎。


简直就是个疯子。


许是那双浸染猩红的眼,又或许是那几若魔怔的疯狂,刚从瘴境中逃一劫的众修士根生出上前阻止的想法。


那样的疯劲,甚至将陷入昏『迷』的裴照都震醒,刚睁开眼,看的便是慕辞疯狂的模样。


与那双带着嗜血煞气的眉眼对上,一瞬间,裴照竟有些『毛』骨悚然。


原在眼里眉目平淡的少年,面目竟一点点变幻,仿若在白纸上堆叠『色』彩,使那双眉眼逐渐染上近乎勾魂摄魄的秾丽。


而在虚空破碎,长宁出现后,少年那一身嗜血戾气竟瞬刻散去,化作了一个温顺且依恋的拥抱。


望着这一幕,心惊之余,几乎是下意识的,裴照想了某个人——


那个……早就死得透的妖物。


正裴照心『乱』如麻之际,慎从侧面瞥见了长宁的脸……


登时,脑中一片空白,连呼吸都停滞。


这张脸,可认错。


分明……就是阿宁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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